为什么制造业仍是中国实现其发展目标的关键

本文英文版首次发表于《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来自剑桥大学制造研究所产业新政策团队CIIP)的高级政策分析员范宗帅在本文指出,从先进制造业到传统产业,制造业始终是实现中国2035年发展愿景的关键支柱

随着中国政策制定者着手编制第十五个五年规划,其正面临生产率增速放缓、劳动力老龄化以及产业升级不均衡等现实挑战。在此背景下,最新的政策方向显示,中国未来的经济增长模式正转向以提升生产率为核心、并以制造业作为关键支撑。

在中共近期召开的二十届四中全会后,关于中国经济发展方向的讨论愈发热烈,而制造业仍然是北京未来十年战略布局的关键支柱。

中共中央于10月28日公布的《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五个五年规划的建议》,再次重申到2035年要使中国“进入中等发达国家行列”的目标,其中人均GDP是重要衡量指标。这一愿景最早在“十四五” 规划中提出,其思想可追溯至上世纪80年代邓小平为推进中国现代化而提出的“三步走”战略构想。

虽然官方尚未给出明确量化标准,但国务院一项研究估算,以2020年不变价计算,2035年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的人均GDP应在3万美元左右。而中国当前的人均GDP为13,303美元,这意味着在未来十年左右,人均收入需实现翻番。

正如经济学家林毅夫所指出,中国与中等发达经济体之间的人均GDP差距,主要反映了劳动生产率(即单位就业者产出)的差距。因此,提高劳动生产率将成为实现中国2035愿景的关键动力,这一点也已被明确列为《建议》的主要目标之一。

尽管自21世纪初以来,中国劳动生产率增速一直高于G7国家,但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增速明显放缓。预计到2025年底,中国劳动生产率增速将降至约4.5%,这进一步凸显未来十年要实现人均GDP翻番的压力。

Figure 1 Labour productivity annual growth rate, China versus G7 countries, 2000-2025

Source: ILOSTAT. Annual growth rate of output per worker (GDP constant 2021 international $ at PPP) (%) (accessed October 2025)

要提升中国生产率水平,制造业至关重要。自2023年劳动生产率增速降至本世纪以来的最低水平后,北京出台了多项政策推动“新质生产力”发展。这一战略旨在大力发展新兴产业,并推动传统产业升级,以提升生产率并维持长期经济增长。

新兴产业主要集中在中高技术制造业,包括新能源汽车、航空航天以及高端装备制造等领域。与此同时,传统产业仍是中国制造业的主体,占总就业和增加值的约80%

但从结构趋势来看,随着服务业比重持续扩大,制造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占比正不断下降。官方数据显示,制造业占GDP比重已从2000年代初的约33%降至2022年的27.1%。人口普查数据也显示,制造业就业占比基本停滞:2015至2020年小幅下降0.1个百分点,而2010至2015年间曾上升1.3个百分点。这使得未来十年依靠制造业拉动增长面临愈发严峻的挑战。

Figure 2 Sectoral contribution to China’s GDP, 2004-2022

Source: China’s National Bureau of Statistics. China Statistical Yearbook

中国制造业的劳动力结构变化也值得关注。农民工——指户籍在农村、每年外出务工或在本地从事非农工作满六个月以上的群体——占制造业就业的约80%。根据历年的《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2024年农民工规模已达到2.997亿人,较2008年增长33%。

近年来,离开制造业的农民工主要流向一些生产率较低的服务业,如批发零售、交通运输与仓储、住宿餐饮以及家政维修等。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从事制造业的农民工在整体农民工群体中的占比下降了9.3个百分点,而上述四类服务业的占比则上升了7.1个百分点。

除了吸引力下降外,制造业还面临劳动力老龄化压力。50岁以上农民工占比已从2008年的11.4%飙升至2024年的31.6%。这一人口结构变化使在保持制造业就业规模的同时提升生产率变得更加困难,从而加大了劳动力继续流向低生产率行业的压力或出现大规模失业的风险。

针对这些结构性挑战,《建议》提出,在“十五五”期间应保持制造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合理比重”。相比之下,“十四五”规划的表述是保持制造业“比重基本稳定”。

保持制造业在经济中的合理比重对提升生产率和提高人均GDP至关重要。在高收入经济体中,制造业仍发挥重要作用:在爱尔兰制造业占GDP的27%,瑞士为18%,新加坡为16%,德国为18%。即便制造业仅占美国经济的10%,但重振本土制造已成为特朗普政府的核心政策之一,凸显其战略与政治意义。

对中国来说,问题从不是“制造业是否重要”,而是“制造业将如何演变”。中国许多高技术产业已具备与发达国家竞争的实力,但国际竞争加剧、劳动力向低生产率部门转移等因素,可能拖累生产率的提升。未来的关键在于:如何将中国的产业规模优势转化为全要素、跨行业的长期生产率增长。